這幾年來中醫界正流行讀經方，不過我私以為，對初出茅蘆的中醫師來說，我更推薦從溫病條辨及吳鞠通醫案入手，原因包括：症狀描述完整，思路清晰，版本專一，劑量明確，脈診可憑，復診次數多，診療時間線長，文字容易閱讀……總之一句話：「吳鞠通是我的偶像！」
今天就讓我為各位導讀「吳鞠通醫案」書中一個非常有趣的案例，當然高手們請直接看原文囉！
35歲男性神智異常已經7年
這是發生在清朝年間的事，鮑先生，27歲時，因為科舉失敗，漸漸的神智異常，至今已經7年了，這中看過了方圓200公里的百餘位中醫師，都沒有治好。
在初診時，病人沒穿褲子，只穿一件破舊的上衣，蓬頭垢面的，體形很瘦，胡言亂語，每天都吵著要看女人(老婆？)，老婆不願見他，就大吵大鬧，哀號哭叫。家中門窗都被他破壞了，家人只好用手銬腳鍊把他鎖起來。暫時安置在伊芳的外家。
(吳鞠通自述) 當時他的脈象是雙手寸關尺都呈現弦長而左力的脈象，這個是體內有很強的火氣，但無處宣洩。我打算從心火 /小腸火的系統下手，用苦寒藥物把火氣從小便洩出去，方用：龍膽草三錢，胡黃連三錢，天門冬三錢，細生地三錢，丹皮三錢，大麥冬三錢 (連心)
很神奇的，吃了二帖之後，胡鬧和亂講話的頻率居然減少。我想這個病已經7年了，身體大概很虛弱，症狀如果有改善的話，不然我們把苦寒的藥減少一點好了，再加上一些甘潤的藥來補陰 (久熱傷陰) 。
想不到，過了二天，患者的家人跑來跟我說，新的藥方吃了二帖後，病情反而變更重了，整天亂叫亂罵不停，我們家人想這個病大概治不好，他必死無疑了，先生您可以不用再來出診了。
我 (吳鞠通) 說：「No~No~No~不是這樣的 (搖食指) ，一開始苦寒藥使用大劑量效果明顯，減輕劑量後再加上補陰藥，病情反變重，這下我完全明白了！」
再去給病人號個脈，依然是弦長而數的脈象，於是決定重用苦藥，方用：龍膽草六錢，洋蘆薈六錢，天冬五錢，麥冬五錢 (連心) ，胡黃連五錢，秋石二錢，烏梅肉五錢
不能免俗的還是要碎碎念一下
六帖下來，一天比一天進步；到了11天以後，整個神智都清醒過來了，於是施以婆婆媽媽心理諮商治療法：「你要認真唸書啊！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的啊~~盡人事聽天命啊~~~而且你這樣很不孝，你的爸爸媽媽媽都會很傷心的……$%@#$%@#……」病人低著頭一句說都說不出來。
之後持續治療半個月，把苦寒的藥漸漸減少，再把養陰的藥漸漸加回去，最後用「專翕大生膏」 (此乃吳鞠通的終極養陰藥) 內服保養，身體變得愈來愈強壯，居然在下一次的科舉考上了舉人！
考上了！他居然考上了！考試通通100分？
一個科舉失敗、神智混亂七年、整天想女人、被全家人放棄的的loser，居然最後變成了大舉人大明星。沒想到嚴肅枯燥的中醫古書中，居然會有這種「魯蛇翻身」「狗雄變英雄」灑狗血又賺人熱淚的故事呢~~
說實在的，即使是以現代的醫療水準，要在一年內把病人的功能恢復到這麼好，也是一件很艱難的任務，一般而言，在古時候考上舉人的難度，大概跟現在考上醫學系差不多吧？所以說，搞不好吳鞠通把這個病人治的比以前更聰明呢！
中西醫學大會考：現代精神醫學會診時間
講完了200年前的神奇的故事之後，讓我們回到21世紀，主角到底生了什麼病呢？從現代醫學的角度如何看待這個疾病呢？我特別請教的我的同班同學，永平身心診所 陳亭秀醫師 來為大家講解：
陳醫師您好，依據古書裏的記載：「"只穿一件破舊的上衣，蓬頭垢面的，體形很瘦，胡言亂語，每天都吵著要看女人(老婆？)，老婆不願見他，就大吵大鬧，哀號哭叫」。您覺得依據這些症狀，主要的鑑別診斷有哪些呢？
陳醫師是這樣回答的：最可能的原因有三：
- 譫妄 (delirium) ，在疾病的急性期病人可能會胡言亂語或是看到神鬼，在手術房的恢復室或加護病房，以及老人失智症病房都常常過到譫妄的病人。不過譫妄是短期的症狀，通常在身體狀況很差的時候出現。這個案例的症狀持續了七年，所以譫妄可以排除。
- 思覺失調/精神分裂 (schizophrenia) ：通常病人會會有幻聽、妄想，當然也有行為舉止異常，可能持續好多年。但大部份的精神分裂症，長期未接受治療的話，會伴隨大腦功能的退化，這個case病發七年後才接受治療，居然還變的比以前更聰明。看起來也不像 (x)
- 鬱症 (bipolar disorder) 其中的躁症期 (manic episode) 也是會出現上述的的混亂情況。不過，躁症通常不會持續那麼久，最有可能的是在這七年中，躁症有時緩解，甚至變成鬱症，個案相對比較安靜不混亂，不致於困擾家屬，所以家屬就沒提及，而書中就不會記載。
掐指一算，料事如神
唉呀！陳大美女醫師果然料事如神！病人的確對先前的治療的有時會有反應，但也是安靜一陣子而已，過沒多久又復發。 (這個線索在原文的醫案中有提到，被我在前面的翻譯中省略掉了) 。因此這個比較安靜的階段，根本不是治療成功，而是疾病的自然過程--躁症與鬱症的交替表現)
情色妄想 是重要指標
另外，躁症還有兩個特別的徵候：一是情色妄想 (erotic delusion)，也符合文中描述一直想要找女人的症狀。第二是躁鬱症在經過治療後，個案的功能通常可以恢復正常。這也才能解釋為什麼生了七年的重病，病癒之後好像還變的更聰明，最後還考上舉人。
因此，由文章中的諸多線索，我們合理的相信，吳鞠通在200年前，用苦寒瀉火的中藥，在半個月內把躁鬱症病人的症狀穩定下來，然後再經過一年的調理把病人的 (腦) 功能恢復到比以前更好。您看，中醫是不是真的很神奇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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